岩泉一難得地睡過頭了。
這件事並不常發生,真要說的話,過去大概也只發生過一兩次,而且還是在他小學、中學的時候。所以當岩泉醒來看見時間時,他幾乎有些不可置信。他反覆確認了幾次之後,才意識到這是真的,因而連忙從床上彈起來,飛快地衝去盥洗,換了一套外出服,接著胡亂抓著手機和鑰匙,匆匆忙忙地就這麼出門了。
從今年初開始,他從仙台附近的單位調到了東京。偌大的城市有許多規則,這些年來他往返許多國家,去過很多城市,心裡是習慣了頻繁的改變,唯身體還沒辦法很好的習慣。他始終還是喜歡宮城的氣候。因為在老家,就算他真正踩進六月,也不會為即將到來的暑氣所困。在東京則不太一樣,有時白天還未過正午,他就已經悶出一身汗來。
待岩泉趕到體育館內時,他底下負責的幾個選手都已經到了。或許是因為岩泉在他們眼中的形象向來嚴謹,所以對於他的遲到,他們表現得相當驚奇。那幾個高大的男人們坐在地上,伸直了腿,貌似是剛伸展完,各個咧開了嘴笑著說,真神奇,岩泉先生竟然也會睡過頭。
岩泉撓撓後頸,或許是因為覺得窘迫,他低著視線,又再說了一次抱歉。選手們擺擺手,笑著帶過了這個話題,然後就開始了當天的訓練。岩泉很忙,他負責的選手有很多,所以每天一旦開始工作,他就不太會有心思想起其他的事。然而這天很奇怪,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尚處在早上睡過頭的驚嚇之中,他感覺自己有些心不在焉,甚至有些難以專注。
後來一直到過了中午,岩泉才終於有心思看一眼手機。而這不看還好,一看才發現原來及川那傢伙早上的時候打了四通電話給他。七點、八點、九點、十點,每一通電話都是在整點的時候打來的。岩泉看了看手錶,現在已經是下午一點,及川怕是已經睡了,但他還是回撥了一通電話給對方。
電話在響了一陣子之後被自動導進語音信箱。及川並沒有接。這和岩泉的預想一樣,所以他幾乎不怎麼意外。
他掛斷了電話,接著後知後覺般地終於感受到了一股飢餓。早上出門那會兒太匆忙,他也沒來得及吃上早餐。岩泉再度低頭看了眼手錶,距離他的下一個行程約莫還有兩個小時,所以他決定先解決午餐這個問題。
他在體育館外找到一間拉麵店,點好了餐,正要付錢時,卻猛然發現自己今早出門時竟忘了把錢包給帶上。於是有那麼一瞬間,岩泉竟真的有些生自己的氣。不過幸好,就在他真的陷入尷尬的情況之前,他恰好遇上了他們單位上的一名前輩,所以儘管有點不好意思,但岩泉勉強還是度過了付不出錢的危機。
吃完了午餐,岩泉和前輩禮貌地道別。他的下一個行程在另一座體育館內,那裡距離他現在所在的地方約有二十分鐘的車程。當岩泉熟門熟路地將車子從停車場駛出時,沒來由地又突然想起了及川那連四通的未接來電。他感覺有些奇怪,想著那傢伙該不會是有什麼急事,所以就又撥了通電話給對方。然而果不其然地,及川還是沒有接,電話很快地又被導進了語音信箱中。
岩泉瞥了眼螢幕,掛了電話,手指在方向盤上連敲了幾下,接著沒消半晌,他便決定不再多想了。
待他前往另座體育館終於結束下個行程後,時間也已經接近傍晚,自體育館走出時,外頭的天空已是一片橘紅。幾個剛認識的選手走在他的後頭,見了他,便禮貌地向他問好道別。岩泉弓著腰,也和他們客氣地道別。一直到那些選手們都走遠了,岩泉才站在門口,在那一片餘暉之中再度將手機徐徐地從口袋中掏出,只見他平整的螢幕上又多了幾條新的通知。而那全是來自及川徹的未接來電。
雖然他們本來就很常錯過彼此的電話,但岩泉還是忍不住覺得這事已經太過弔詭。
他開著車回到租屋處,期間又打了兩通電話給及川,對方還是沒有接。後來他隨便地給自己料理了晚餐,洗完澡後,發現自己又錯過了及川的一通電話。但是到了這個時間點,岩泉已經覺得有些疲憊了,特別他今天還過得很狼狽,所以時間還不過十一點,他就已經準備熄燈睡覺了。
他關上了燈,在一片漆黑中躺得妥妥當當的,正欲睡去之際,便忽地聽見床頭櫃那裡傳來了細微的震動聲。那聲音響得很規律且相當頑強,嗡——嗡——嗡——嗡——
岩泉本想忽視它,因為他實在太累了,孰料到那聲音斷掉之後,沒過幾秒又再度響起。岩泉躺在那,忖度了半晌,終究還是坐了起來,把電話接起。
「小岩!」
才剛接起來,另一頭傳來的尖叫聲立刻穿破岩泉的耳膜。
「我要哭了喔?你現在是在躲我嗎?」及川咄咄逼人地大叫著,語氣中還透露著濃濃的委屈,以及不曉得是不是裝出來的哭腔。
岩泉吃痛地把電話拿遠了一些,然後口吻模糊地答道:「吵死了,垃圾川。」
「我——我真的打了超多電話給小岩的欸!從早打到晚!」
「我就沒接到啊,而且我不是有回撥?」
「你不要專挑我睡覺跟練習的時候打啦!」
「那你也不——」
說到這裡,岩泉突然之間又懶得辯了。他知道他們在吵的是一件他們已經習慣很久的事,畢竟身處在不同的國家,他們本來就很難對上彼此的時間,亦很難抓準可以對話的時機。所以咬著這些事爭論,對他們來說都是一件很無聊的事。
岩泉打了一個呵欠,聲音中帶著濃濃的睡意,「所以你到底要幹嘛?你一大早就打了四通電話。」
是他這邊的一大早。這類措辭在對話中往往很不精準,但岩泉懶得去思考及川那邊是什麼時候了。
「竟然問我要幹嘛……」及川又無奈又委屈地說,「我就是想跟你說聲生日快樂而已啊。」
岩泉頓了頓,然後把手機拿開,看了眼螢幕上頭顯示的日期,只見上頭的數字工整地寫著:六月十日。
他沉默了一會,撓了撓後腦,接著才溫吞地向電話另一頭的人說道:「……我忘了。」
「忘了你今天生日?」
「嗯。」岩泉應了聲。
「哎,我想也是。」及川理所當然地說,好似他已經脫離了剛才那個無理取鬧的角色,又再度回到了那個最了解岩泉的角色,說話時語調裡還帶著一股得意的味道,「我就在想,今天的小岩一定很忙碌,所以才一直沒接到我的電話。」
岩泉沒接著答話。及川的那一頭傳來了不認識的聲音,那聲音帶著濃厚的腔調,飛快地講了一句西文。岩泉不曉得那是在說什麼,但是他猜大概是及川的隊友在跟他說話。而及川應該是拿開了手機,同樣也用西文回覆了對方幾句話,接著又回到手機旁,用熟悉的聲音向他問道:「小岩今天還好嗎?過得怎麼樣?」